4月19日,中国工程院院士李言荣正式就任电子科技大学校长,成为最新出炉的“中科院制造”校长。就在一个月前,同样出身中科院的王恩哥刚刚就任北大校长。
朱清时、许智宏、饶子和、张杰……近年来,多名在中国科学院学习、工作过的学者相继“出仕”,出任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等国内多所知名大学的校长。
从科学家到高等学府的掌门人,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转变?中科院的经历对他们有何影响?在华丽转身之后,他们对未来有着怎样的期待?近日,《中国科学报》记者对他们进行了深入采访,试图还原这些从中科院走出的大学校长们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朱清时 (南方科技大学校长)
最具争议的创新者
1949年11月1日,距离新中国成立刚满一月,中国科学院成立。此后,大批科研人员投入中科院的大家庭,而中科院也哺育了大批科学家。
中科院成立那一年,未来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只有3岁。他一定不会想到,当他1968年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近代物理系毕业30年后,会成为母校第7任掌门人,并且一干就是10年。
他似乎是个永远走在时代前端的人。他的选择有时异乎常人,他的做法有时违背潮流,他的思想有时也不那么主流。
1968年,大学毕业的他放弃去天津工作的机会,自愿去青海做了一名普通的机床铸造厂工人。这一待就是5年。“我就偷偷学英语,翻译书,学数学,把吉米多维奇的高等数学习题集从头做到尾。没有人让我这样做,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完全是出于内心的渴望。”朱清时这样向《中国科学报》记者描述当时的生活。
此后,由于中科院青海盐湖研究所争取到利用激光分离同位素的项目,需要在当地招聘物理基础好的人。出于对研究的兴趣,朱清时毛遂自荐,经过考核进入研究所。从此,他的命运发生改变。1974年,“文革”还未结束,他已经开始负责国家级大科研项目;1979年,科学的春天刚刚来临,他已经走出国门,接受最前沿的科研浸染,从此声名鹊起。
他是个不忘本的人。1982年,朱清时学成归国,一开始并未选择北京、上海的大研究所,而是回到青海待了2年。此后,他辗转大连化物所从事激光光谱研究。1991年,45岁的他当选中科院院士,原本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但他最终选择了母校。“我一生中从未在选择单位和城市上下过功夫,始终像我大学毕业分配时那么幼稚。”朱清时坦言。
1998年,朱清时被任命为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校长。10年期间,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是顶住压力坚决不肯扩招,“扩招以后,教师就没有时间进修深造、照顾学生,这样教学水平肯定会下降,会把学校的根本毁掉”。对于治校,朱清时有他自己的坚持。
2008年,朱清时卸下中科大校长的重任,但他并没有清闲多久。2009年9月10日,他正式成为南方科技大学校长,而这也是让他饱受争议的职位。
谈到中科大和南科大的不同,朱清时向记者坦言,科大是一所比较成熟的高校,已经有了一个很完善的管理团队,一套大家都遵循的规章制度,优点是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就会往好的方向运转。南科大是一个新的学校,从一张白纸开始,要从头形成自己的规章制度和学校的文化,所以初期的困难很大。
“但南科大这样的学校,可以进行一些很重要的改革,像中科大这样的学校因为比较成熟,各种利益平衡已经形成,要打破、要改革就很困难了,所以南科大和中科大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朱清时说。
“南科大是一个非常新的,很有挑战力的地方,我必须集中全力来做。做任何事情都要有牺牲,南科大这件事情很具挑战性和创新性,这些工作已经比我做科研工作更有意义,所以我并不是太遗憾。”朱清时说,即便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他仍有梦。
许智宏 (原北京大学校长)
隐形的翅膀
如果光算年纪,许智宏要比朱清时大4岁。同为“40后”,他比朱清时要早几年加入中国科学院。但论及从科学家“变身”校长的时间,他还是比朱清时晚了一年。
1965年,许智宏北大毕业后,进入中科院上海植物生理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毕业后一度到天津军垦农场进行劳动锻炼。但他于1970年再度返回植物所工作,历任课题组长等职务。
1979年,许智宏和朱清时一样,幸运地成为“文革”后首度留洋的科研人员。学成归国后,他的选择和朱清时一模一样,选择回到原单位工作。从植物生理研究所所长,到中科院副院长,他在中科院待了几十年。
1999年,许智宏第一次离开中科院系统,赴母校北京大学担任校长。在这一点上,他的选择和朱清时再度重合。“我已经57岁了,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年纪重返北大。”许智宏感慨万千。
“当时回到母校工作,我凭的是一种激情,一种对母校的感情。从副院长到校长,完全不同的角色转换,对我来说挑战很大。在中科院,毕竟只是当副手,大树底下好乘凉。到了北大,我就是学校的法人,是学校的第一责任人,就是北大的‘一家之长’了。”许智宏这样向《中国科学报》记者描述自己身份的转变。
重回北大,他深感责任重大。一年之后的秋季全校干部大会上,许智宏说,谁都不能放下北大迈向世界一流大学的旗帜,“谁放下这面旗帜,谁就是北大的千古罪人”。
但更为人熟知的,是在北京大学2008年新年联欢晚会上,65岁的许智宏为同学们大声演唱《隐形的翅膀》,尽管这一度引发外界对于北大校长“作秀”的争议。
“我觉得歌词写得非常好,我相信每个同学心中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能够把自己带向美好的未来。”许智宏对记者坦言。
“其实,《隐形的翅膀》并不是许校长演唱的第一首通俗歌曲,而是第9首!从2000年开始,他每年都会在北大新年狂欢夜演唱流行歌曲,连《老鼠爱大米》都唱过。如果你说这是作秀,一个大学校长能够这样秀9年,也足以使我们感动。”一名北大学生这样表示自己对于许智宏的支持。
2008年11月12日,即将卸任前,许智宏在宿舍看望学生,再一次和同学们唱起《隐形的翅膀》,学生们则在宿舍门口贴出几个大字作为回应:“许校长,我们爱您。”
对于中科院和北大的区别,许智宏这样向记者描述:“在中科院工作,下班后只要没有会议,晚上的时间我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可以静下心来读些与自己专业有关的论文文献。但当校长后不一样,各种事务安排得满满的,很多工作只能晚上带回去做。下班时,我常会半开玩笑地问秘书有没有“家庭作业”。
2008年11月,许智宏卸任北大校长。如果光算任职时间,他仅次于蔡元培和蒋梦麟,蔡元培担任北大校长10年零8个月,蒋梦麟担任北大校长15年零9个月。
即便是卸任之后,许智宏的亲民和随性的本色依然不减。2009年,他还亲自前往南京外国语学校挑选保送生,仅仅凭借不到5分钟的对话,他就让一名男生免试进入北大。
饶子和 (原南开大学校长)
很多烙印都是中科院给的
饶子和,1950年出生,1977年1月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大学毕业后,他以实习员的身份走进中科院生物物理所。26年后,他成为这个所的所长。29年后,他成为南开大学第八任校长。
“我经历中的很多烙印都是中科院给的。”饶子和向《中国科学报》记者表示,从毕业后在中科院生物物理所实习,到后来读研究生,中科院的导师们在饶子和的生命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到现在,我还是一直关注着科学院的发展,她给我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
1996年,从牛津大学归国的饶子和一直在清华大学任教。主管中科院生物所的陈竺院士,亲自到清华说服王大中校长,希望能让饶子和回到生物物理所。当时,清华大学的态度是“我们可以把饶子和借给你们”。
2003年,饶子和仅带着他的党组织关系回到中科院,出任生物物理所所长一职。“我接手的时候,生物物理所的发展存在很多问题。”饶子和向记者比划了一个下滑的曲线,“它当时的特点是大,大到后继无人。”
经过几年的人才引进、平台建立、学科建设,生物物理所在饶子和的带领下有了重大发展。如今,生物物理所已经有1000多名研究人员,研究经费也是从前的百倍。“我对自己在生物物理所的业绩还是挺满意的。”饶子和自信地说。
院士身份、科研成果,由于多方面的因素作用,2006年,饶子和被“空降”到南开大学,出任校长一职。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
“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名校和科研院所,对中国的教育还是蛮关注的。让我去做校长的学校里,南开不是第一家。”饶子和说,“但我是非常尊重南开的,因为这是一个非常有底蕴的全科学校。”
“挑战我的不是南开的传统,而是学习。”饶子和说,“我做校长的整个过程都在不断学习和研究学校历史,思考如何继承张伯苓的衣钵,这是一种挑战。”
当时的饶子和在生物物理所已经做了三年所长。如今,在谈到所长和校长的区别时,他感触颇深。
“高校和研究所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运作机制。研究所以科研为核心,可以不那么按部就班,要推动的工作可以马上做,令行禁止。但是,大学是一个较复杂的系统,教育、科研相融合,而且大学运转是有节奏、有规律、有程序的,所以在大学推动一些事情不能急,要把各方面的关系平衡好。”再回忆起兼所长、校长于一身的日子,饶子和坦言“当校长的精力花费比较多”。
“当了校长以后,科学研究成了我最大的业余爱好。”2011年,在南开大学的卸任演讲上,饶子和如是说。
张杰(上海交通大学校长)
创新与梦想
出生于1958年的张杰和饶子和在同一年出任校长。只不过,他是2006年11月当上海交通大学的校长,比饶子和晚了几个月。
1985年,山西小伙张杰从内蒙古大学毕业后,进入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师从王天眷先生和张道中先生,攻读博士学位。此后多年,除了短暂的海外留学,在2006年之前,他一直在中科院系统工作,历任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副所长、中科院基础科学局局长。
“我在中科院先后学习和工作了十多年。这十多年的经历,对我一生影响巨大”,张杰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自己在物理所有三大收获,第一是体会到了理论结合实验的研究方法的好处;第二是亲眼目睹了中科院物理所科技体制改革带来的活力;第三则是培养了自己科研管理和组织能力。
1999年,张杰从海外学成归国,恰逢中科院开始实施知识创新工程。“刚回国时,我两手空空,既没经费又没科研设备。”张杰回忆,他非常感谢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和中科院“百人计划”小组。正是在这两者给予的经费支持下,他与同期回国的魏志义等人一起,只用9个月,亲手建造我国第一台太瓦级飞秒激光装置。当年年底,这台装置就投入运转,“我们给这台装置起名为‘极光1号’”。
2006年,张杰被任命为上海交通大学校长,工作繁重。但他认为,正是在中科院从事长期的物理研究工作,使他知道如何从繁杂的行政事务和学术事务中迅速总结归纳出规律性的东西,“这让我仍然能够在管理工作中举重若轻、驾轻就熟”。
上任伊始,张杰开始了自己锐意革新的脚步。他首先制定了“交大2020”发展规划,使学校与国家的发展同步。为了尽快提升师资水平,他制定和推动了高层次“人才金字塔”计划;在科学研究方面,他启动了国际评估,推行“问题导向”的科学研究;在人才培养方面,积极倡导“知识探究、能力建设、人格养成”的育人理念。
“我现在最希望的是把我从中科院、从物理所学到的知识和成长经历传授给学生。希望能为国家未来培养更多创新型领袖人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张杰如是描述自己的愿望。
王恩哥 (北京大学校长)
神州来日尽春光
尽管年长张杰一岁,但王恩哥进入中科院物理所的时间要比张杰晚很多。但中科院这座科研重镇,一定给了新入所的王恩哥和张杰同样的震撼。曾经有一段时间,张杰、王恩哥、薛其坤被人称为“物理所三杰”。
“其实我是王思哥”,这涉及到王恩哥一段啼笑皆非的往事。1977年12月,王恩哥参加“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他每天早上要走8里路,从所在的大队步行到公社的中学参加高考。考试结束后一段时间,成绩在县城公开张榜,队里的会计进城经过时并没有找到王恩哥的名字,回来安慰他来年继续努力。临近春节,王恩哥到县城坐长途汽车回家,不甘心的他又跑去看榜,结果发现自己的名字被误写为“王思哥”。
1990年,从北大博士毕业的王恩哥进入中科院物理所攻读博士后,从此开始了和中科院的不解之缘。
上世纪90年代初,中科院“百人计划”启动。彼时,王恩哥正在美国休斯敦大学宇航外延生长中心作研究,备受重视。但一封中科院物理所人事处的信改变了这一切。他最终成为中科院“百人计划”中首位全职回国的学者。1995年6月5日晚,在中国驻美国休斯敦总领事馆里,总领事亲手将一块“赤子之心科技报国”的牌匾赠给王恩哥。
离开美国,王恩哥下定决心:在国内,同样可以作出世界一流的科研成果。他依然坚持多年来的工作习惯:每天7点到办公室,晚上11点后离开,节假日也不例外。有人形象地将其称为“711”,这也正是他为勉励自己在物理所办公室上选定的门牌号。
在物理所工作期间,王恩哥还以严于执行经费管理规定出名。“有的地方可能会为一些没有依托单位的研究人员递交申请,然后收些管理费用。但物理所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物理所一直很珍视自己的声誉,宁可少拿些项目,少得到些钱,也不能让名誉受损失。”王恩哥这样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
2009年,在当选中科院院士两年后,王恩哥放弃中科院副秘书长、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的职务,选择回到北京大学。
在北大,熟悉他的人都喜欢称他为“恩哥校长”或“恩哥老师”,他被大家公认为有“大家风范”、“务实”、“低调”,有“真正的实干精神”。他很喜欢跟学生在一起,学生有什么事也特别喜欢跟他聊。每天忙完学校各种公务后,晚上他会一个人在实验室里继续进行科研,或与学生开讨论会。北大的学生经常在食堂、图书馆、教室看见他的身影。
“他从不会当面批评人,只会用自己的行动来教育学生。”他的学生张广宇回忆说,“只要你踏踏实实干了工作,王老师就会肯定。如果荒废了,自己站在王老师面前都会觉得不自在。”
“感觉他是一个精力特别充沛的人,没有架子,总是虚心倾听他人并且以身作则、平易近人。”北大研究生院培养办公室主任贾爱英说。
4年之后,他终于成为北京大学新掌门人。这也是继许智宏之后,北大第二位中科院出身的校长。
“往事无须多纪念,神州来日尽春光”,这是王恩哥最偏爱的一句话。在就任北大校长后,他这样说:“大学也要有梦想。空谈误业,实干兴校。”
李言荣(电子科技大学校长)
能苦干还要会巧干
出生于1962年的李言荣是个不折不扣的“60后”。而他,也是上任时间最短的“中科院造”校长。当然,他和王恩哥、张杰一样,都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因为出身的原因,李言荣的求学之路比其他人要艰辛。他回忆说,上小学时老师的第一句话让他一辈子都记忆犹新:“孩子,你能读书比别人更不容易,所以你要好好珍惜。”
1979年,李言荣考入四川师范学院化学系,开始了他的科研生涯。1987年,他进入中科院长春应用化学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师从倪嘉缵院士和李有谟研究员。在导师直接指导下,李言荣从事氧化物超导材料的研究,博士期间发表学术论文20余篇。
在中科院长春应用化学研究所工作人员的回忆中,李言荣最大的特点是勤奋努力。他在攻读博士期间经常提前上班,清理和打扫实验室,并为老师做实验作好准备,“在攻读学位期间,他多次放弃假期回四川探亲的机会,选择留在实验室工作”。
紧紧跟随科技前沿,是李言荣的一贯特色。在李有谟的指导下,师生二人习惯性地每周抽半天时间到图书馆阅读最新的相关文献,“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超导技术日新月异。有一段时间,氧化物超导材料的超导转变温度纪录几乎天天刷新,但他们能紧跟超导发展的前沿,不懈探索和钻研。”工作人员这样说。
在德国、美国等知名高校继续深造后,李言荣最后还是回到四川,在电子科技大学任教。2004年,李言荣和他的“大面积单/双面YBCO高温超导薄膜的研制”课题组取得重大突破。他们的研究成果获得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受到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对于自己的成功,李言荣这样说:“同样的事情,大家都在做,随时都可能放弃,但成功的只能是坚持到最后的人,就像烧开水,很多人烧到99度就放弃了,其实再坚持一下,就烧开了别人没有坚持住的最后一度。”
在严谨的科学研究外,李言荣还是一个热爱运动、懂生活的人。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羽毛球和游泳。“他是我们学校冬游队的领队,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去游泳。而最近,他比较喜欢去猛追湾的游泳池游泳,每周会去一两次。”电子科大教授梁迪飞说。
4月19日,教育部正式任命李言荣为电子科技大学校长。这位师生眼中公认儒雅帅气的年轻院士,走上了全新的工作岗位。对于治校,李言荣说,自己将与电子科大师生一道,继续努力实现人才培养质量和科技创新能力两个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