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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朗读者,为谁而朗读?

发布时间:2017-03-16

有感情地朗读课文。小时候很多课文后面,都有这么一句。

每天早晨,老师让全班齐读课文的时候,我常常偷偷脱离,小声地自己读。对我而言,朗读一直是一件美好而私密的事情。那些文字沉入心里,再通过自己的声音,与作者的思想进行联接。

那时候,我不喜欢朗诵活动,即便表演者字字珠玑、情深意切。当我看到那人站在诺大的舞台上,面对台下的人群,只觉得孤独——情感喷薄而出却无处可依、会当凌绝顶却孑然一身的孤独。

今年央视的《朗读者》播出后,我才明白了这种孤独感的由来。当一件私密的事情成为了一场人群前的表演,朗读者的情感、写作者的思想以及观众的理解,是无法形成和谐统一状态的。而由此生发出的孤独感,是朗读者独自狂欢的孤独,是写作者思想悬而未达的孤独,是观众不知为何而动的孤独。

《朗读者》的成功在于,它让一种私密的体验合理化为一次故事分享会,让更多地人参与进来。朗读成为依托,谁是朗读者,为谁而朗读,成了节目的核心。当故事的情境被建构而成,故事的情绪被抬升到一个点时,朗读的文本顺势而出,意义便最大化地实现了。

我接受《朗读者》,是因为麦家。

《朗读者》的第三期,麦家来到节目里,讲述了三代父子间充满了挣扎与隔阂的故事。镜头里的麦家,不是作家而是一个父亲,眼眶红了一次又一次,惆怅的神情藏也藏不住。

他说起自己与父亲的疏离,说起儿子与自己的对峙。青春反叛中的愤怒、残酷一览无余。我非常地讨厌自己曾经有那么叛逆的时期。因为经历过这种青春期的父子隔阂,麦家在遭遇儿子与自己相似的痛苦青春的时候,给予了无限的包容和坚持。

麦家站在舞台的中央,读起写给儿子的信。那一刻我意识到,他是读给自己的儿子也好,或者读给他所说的,具有普遍性的一代人也好,《朗读者》所试图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实现真正的共情,一切的前期准备都是为抵达这种共情而设置。

若朗读者是公众人物,那就将它返璞归真,借以他们更为直接精准的情感表露,让观众意识到生活平凡部分的意义所在。若朗读者是普通百姓,他们所从事的事业、所为之奋斗的理想则是闪闪发光地藏匿在世间的角落。这不是一个朗读大赛,稚嫩的,苍老的,紧张的,从容的,沁人肺腑的,带有乡音的……这些声音环绕于舞台之上,共情于普罗大众。

到目前为止,《朗读者》一共播出了三期。三期主题分别为,遇见、陪伴、选择。每一期节目,董卿都会对着镜头,说出大段对于这一期主题的解答。词句诚诚恳恳,就像主题词的选择一样,简练而抽象,是背驰于互联网时代标题党的风格。

央视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笼罩下挥之不去的曲高和寡的气质。也许做不成像《奇葩说》、《我是歌手》那类轰轰烈烈的综艺效果,索性就干脆央视到底。《朗读者》在各类综艺节目拔地而起、群魔乱舞的年代,不再执着于新,不求观点新,不求模式新,不求人物新,也就踏踏实实地,用它一如既往高大上的配置,讲述了无新意的人情世故。而要知道,在荒诞的年代,人们需要这种朴实干净的能量。因为即便荒诞,荒诞也不是生活的全部,荒诞也不该让美好被遗忘。

这三期节目里,19个故事,19段文字,19种人生的酸甜苦辣。这些朗读者中,有投身农村建设的大学生们,也有建立起一个商业帝国的企业家,有光鲜亮丽的明星演员,也有言语羞涩、不善交流的普通人。有终生厮守、相互搀扶的亲情爱情,也有父子之间漫长的、难以填补的隔阂。

不可否认,这些人物被贴上了标签,或者他们本身的资历和学识,就足够支撑起典型人物的身份。这些故事,没有脱口秀里面的风趣幽默,也没有网络上故事的千奇百转,更未曾囊括年轻人所推崇的小清新、毒鸡汤、神转折这些元素。科技冲击着我们的生活,我们传统认知的一部分被撞得粉碎,时间碎了,时间观也碎了;美丑碎了,审美观也碎了。

但我坚信,总有一些东西,比如说善、情感、奉献、热忱,这些是不会被瓦解的。因为这些作为人类社会最为宝贵的品质,和千百年前流传至今的文字一般,恒久地存在于我们身边,我们也从中汲取着能量,用以抵抗人类社会那荒诞、残忍、无从预知的部分。

去年曾和朋友去洛阳看龙门石窟,途径香山寺和白园(白居易的墓园)时,行至傍晚,双腿疲惫但依然兴致盎然,坐在路边的亭间,打开手机读起了白居易的《琵琶行》。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读到最后,朋友长叹了一口气。

 我懂他的叹息,一叹琵琶女之遭遇,二叹白居易之文华,三叹自己。

叹这些年来,竟未曾有机会、有闲暇如此酣畅地读一段诗文,而如今在白园之中,竟不能脱口而出昔日手不释卷的篇章。那种字句哽塞于喉的惆怅,终归难以释怀。

我想,近日来《中国诗词大会》、《见字如见面》、《朗读者》这类文化综艺节目的火热,可能就是一种群体性的难以释怀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