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是作家的法宝,也应是学生发展的“第三种力量”:语文教学要突破“想象要合理”的桎梏,走出一片新天地
莫言为什么受到诺奖评委会的青睐?最重要的是他的想象力。评论家和学者们认为,莫言的想象力非常丰富,迸发出来非常大气,充满激情。上世纪80年代,世界各种文学流派涌入中国,包括福克纳和马尔克期,影响了莫言,但后来莫言“逃离”了他们,因为他要自我超越。他自我超越的力量来自想象力。而他的想象力来自现实、来自生活和中国的民间传统,包括他称之为“蒲爷爷”的蒲松龄,也包括自己的爷爷。莫言观看爷爷割麦子,边看边欣赏边想象,他觉得爷爷把干活上升到劳动美学的高度。此后,这位仁慈、神奇的老者让他在故乡的大地上展开了想象的翅膀。有人说“莫言的想象力通行全世界”是恰如其分的。
想象是人,尤其是儿童发展的“第三种力量”。知识、身体的力量让人生长起来,成熟起来,壮大起来,但人要走得更远,飞得更高,更有创造性,抑或说变得更神奇,还需要想象力。雨果说,想象本身就是深度,没有一种机能能像想象那样深化自己,同时深入到对方心灵中去。雨果还用了一个比喻:想象是一个伟大的潜水者。爱因斯坦等科学家也对想象作过许多精彩的比喻和深刻的阐释。无须多讨沦,儿童的发展的确需要获取这“第三种力量”。语文呢?语文学习同样需要培养学生的想象力。一个个文字犹如一组组音符,一则则故事犹如一只只翅膀,一篇篇文本犹如一扇扇窗户,因为文字、故事、文本的背后躲藏的是思想、智慧。轻慢、忽略、丢弃思想、情感与智慧,语言文学只能是干瘪、枯涩、苍白的。而躲藏在背后的这一切,都需要学生去揣摩和想象,唯此,音符才能飞扬,翅膀才能跃空,窗户才能洞开,语文教学才可能是一座花园。
事实并不令人满意。一次作文教学讨论会,当谈到想象的时候,一些特级教师十分强调想象要合理,理由是不合理想象会失缺依据,成为乱想瞎想。我不以为然。长期以来,“想象要合理”几乎成了一条绳索,捆绑了学生的思想,他们不能充分想象,不能尽情在想象的天空里遨游,渐渐地想象的翅膀便软弱无力,再也不敢、也不能更大胆地飞翔,这样的作文很可能平庸起来。况且,什么叫合理?合理的标准是什么?合理的边界是相当模糊的,怎样“合理”把握?倘若,“合理想象”作为一条标准。中国学生的想象力一定折翅,折翅的想象力能把中国带往何处啊?这,不是危言耸听。
做一个有故事、会讲故事、能创造故事的人:聊故事应当成为语文教学的一种方式,让师生在故事中站立起来
莫言在获奖后的演讲题目是《讲故事的人》:他的演讲通过电视、广播、网络传播开以后,在海内外迅速引发了评论热潮,赞叹精彩者有之,为之感动泪下者有之,嘀咕“像中学生写作文”者亦有之。在国际讲坛上、在诺奖讲台上能讲故事吗?讲故事是“像中学生写作文吗”?这的确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我在《人民教育》上写过一文《故事中的儿童立场》,称故事是伟大的。的确如此,故事是人们的生活,是人们生活的一种方式,讲故事亦是研究的一种方式。作家讲故事,他的作品中才会有“人”,才会有情有趣;学者讲故事,他们才会把深刻的学理化为贴近群众的话语,在隐喻中透射出哲思。在国际讲坛上,讲故事已不是鲜见的事,政治家们,经济学家们、哲学家们、社会学家们,都会讲故事,侃侃而谈中风趣与见解共同生长起来。这次莫言的演讲是用讲故事的方式给世界送去了中国声音、中国文化,传递了中国的文化方式和文化自信。往学理上去说,讲故事并非纯粹的感情,因为“语言是人类理性的第一个产物……在希腊文和拉丁文中,语言和理性是用一个字来表示的……唯有透过语言的助力,理性才完成它最重要的功能”。因此,讲故事并非肤浅、平庸,看似感性,感性中却透着理性,或曰,讲故事是用感性的方式来表达理性,它是美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语文教学是应该、可以讲故事的,用叔本华的话来说:“各人都活在他自己的心灵世界中。至于所处的世界如何,主要在我们以什么方式来看待之。”用讲故事来看待语文世界,进而来看自己的心灵世界,语文世界才是真切的,自己的内心世界也才能得到安顿。讲故事成为语文的一种方式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可以进行以下尝试。
在故事中聊生活。很奇怪,莫言只上到小学五年级,辍学以后就劳动、参军;后来他虽然上大学及研究生班,用他的话来说,也只是为“涂金”。是什么让他的人生如此丰满,让他的文学创作如此成功?是生活。学生的成长需要教育,没有学校教育人不能真正成熟,我们坚决反对“去学校”、“去教育”的言论,问题是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教育,包括需要什么样的语文教育。显然,教育,语文教育不能离开生活,语文与生活的外延相等,生活永远是语文的主语。我没有深究过语文与生活能不能“零距离”的问题,但坚信一点:语文在生活中,舍此,还有什么鲜活的语文?还有什么良好、丰富的语文素养?许许多多的故事,潜伏着诸多方面的元素,去讲讲这些故事,学生会领悟到什么是语文,什么是有意义的人生。这样,语文才成为生命的泉眼。
在故事中聊儿童。儿童就是一个个故事,童年是由一个个故事编织成的。儿童就在故事中,儿童是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故事的创编者。语文,在某些时候,在深层的意义上,在方法论的层面上,我以为就是在讲故事、听故事、创生故事、讨论故事。在这种情境下,书本中的儿童走了出来,与教室里的儿童相遇,此时,教师也成了儿童。“三个儿童”在语文课上相遇,该是多么精彩的时刻呀!就在相遇中,语文发生了,真正的语文学习开始了。
在故事中聊童年。童年应当抉乐,快乐应是童年的主旋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莫言的童年却不快乐、不幸福,拣煤核、吃煤核,童年的主题是饥饿,他在多篇散文和演讲中,都提到过“一天能吃上一顿饺子”的故事。莫言的故事告诉我们,童年是个完整的概念,童年可能是一块甜美的糖果,也可能是苦涩的药丸;童年有快乐,也有苦恼,有笑也有泪,有顺利也有挫折,有成功也有失败,这是真真切切的童年。关键在于怎榉让苦恼、挫折、失败、痛苦转化为快乐、顺利、成功、幸福。莫言这样写道:“当别人家的孩子在学校读书时,我就在田野里与牛为伴……我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缓慢地移动,好像它们是一些懒洋洋的大汉。我想跟自云说话,白云不理我……我想与鸟儿们交流,但是它们也很忙,不理睬我。我躺在草地上,心中充满了悲伤的感情。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首先学会了想入非非……我在草地上理解了什么叫爱情,也理解了什么叫善良。然后我学会了自言自语。那时候我真是才华横溢、出口成章、滔滔不绝,而且合辙押韵。”不要生活在空想的童年生活里,童年才是真实的,才会有真正的童年。
在故事中聊语言文学。语文,不能离开语言文学的学习运用。故事是由文学按情节有序组成的,文字闪著思想的亮光。讲故事应当相引导儿童关注、揣摩、品味、领悟词语的表达、句子的妙趣、写法的特点,等等。把语言文学的学习运用渗透在故事中,亦即渗透在生活中、渗透在情境中。这样语言文学就会活起来。成为他喜欢的东西运用起来,进入孩子的心灵。
总之,教师应当是一个和故事打交道的人,故事成了语文教学的一种方式。
诸多“建议”下,语文到底怎么办?
莫言获奖,只是诸多对语文教学“提出”建议中的一个。各行各业还有很多成功的人,比如,获得建筑界普利兹克奖的王澍,他常说的是:“造一座房子就是创造一个世界”,“我首先是文人,然后才是建筑设计师”,“不要问我们建什么房子最重要,首先要问的是什么最有生活的情趣”。还有吴冠中、季羡林、沈从文……他们都会对语文教学“提出”良好的建议。这些“建议”下,语文到底怎么办?
语文要主动邀请哲学、社会学、伦理学、经济学、人类学、美学……它们都会从不同的角度提示语文教学改革的要义和路径。只局限于语文,语文可能是狭隘的。
语文要敏锐。要敏锐地观察、寻找、发现,从生活中,从乡土中,从民间文学中,从世界的多元文化中去寻找。语文的元素、智慧、真谛都隐藏在那里,等待我们去开发。
语文要善于转换。要善于把各种建议,根据语文学科的特质和学生的需要加以梳理,择其善者而从之,采取措施,促使建议转化为语文教学行为。
也许,这是语文教学的“静悄悄的革命”。
也许,新的语文教学将会冒出希望的绿芽。
谢谢“莫言们”。
(《人民教育》201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