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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才子自风流

发布时间:2016-10-11

是大才子自风流

——刍议梁实秋《雅舍》中的文人传统品性

   姚红萍

散文集《雅舍小品》是梁实秋先生的成名之作,世界上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雅舍小品》流传。《雅舍》是这本小品集的代序言,现被收进苏教版高中《语文读本》(必修)第二册。

有人说梁实秋将茅舍命名为“雅舍”,是自命清高,也有人认为是其甘于守贫、苦中作乐,这些理解都未免失之偏颇、止于肤浅。细品此文,拙以为中国文人之传统品性,才是梁先生在艰难苦涩的物质条件下能够豁达、乐观、幽雅生活的力量源泉,《雅舍》一文折射出的,恰是中国文人传统品性强大而又可贵的光芒。

《雅舍》一文写于1938年,当时抗战爆发,国难当头,“雅舍”就是梁实秋那时在重庆北碚时的居所。关于它,梁实秋自己曾有过一个简要的介绍:“因为要在北碚定居,我和业雅(龚业雅)、景超(吴景超)便在江苏省立医院斜对面的山坡上合买了一栋新建的房子。六间房,可以分为三个单位,各有房门对外出入,是标准的四川乡下的低级茅舍,窗户要糊纸,墙是竹篾糊泥刷灰,地板颤悠悠的吱吱作响。烽火连天之时有此亦可栖迟。没有门牌,邮递不便,因此我们商量,要给房屋起个名字,我建议用业雅的名字,名之为‘雅舍’。……雅舍命名之由来不过如此,后来我写的《雅舍小品》颇有一些读者,或以为我是自命风雅,那就不是事实了。”(《白猫王子及其它·北碚旧游》)

虽名为“雅舍”,但从客观情况来看,其物质条件实为寒伧、破旧、粗陋,名之为“陋室”也不为过。请看文中首段对“雅舍”的具体描述:“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此屋不仅结构简陋,下文中更是分条列举了它的诸多不足和缺点:地点荒凉、行走不便,“客来则先爬几十级的土阶,进得屋来仍须上坡,因为屋内地板乃依山势而铺,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蓖墙不固、门窗不严,“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老鼠肆虐,“使得人不得安枕”,蚊子猖獗,“聚蚊成雷”,“每当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对于这样一所“最是经济”、居住条件极差的房子,作者最初的要求也是“仅求其能蔽风雨,并不敢存奢望”, 但实际情况却是“并不能蔽风雨,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作者在居住两个月之后,对“能避风雨”这唯一的最低的要求都无法满足的“雅舍”,却是“好感油然而生”、“久而安之”,岂不怪哉?

原来,“雅舍”之“雅”,并不在于其物质丰富而在于其精神丰厚,身居简陋的“雅舍”,作者却享受到了精神层面的高雅、愉悦和自由,来自精神世界的温暖,化解了它物质层面的弱点和不足。这样的精神享受和愉悦,可以引用刘禹锡《陋室铭》中著名诗句来感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请看文中描述的作者沉醉之“雅”:一是出入交游之文人学者的风流儒雅。“雅舍”筑在半山腰,“地点荒凉”,但“好友不嫌路远,路远乃见情谊”, 梁实秋入住之后,曾经的陋室一时间宾客盈门,一批骚人墨客经常聚会于此,吟诗作画、弹琴对弈,偃仰啸歌、热闹非凡,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陋室铭》)。二是生活志趣高雅。尽管“雅舍”条件简朴,但却可以自由地张扬个性,任意陈设物件,“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从俗”,“人入我室,即知此是我室”,对物质需求不存奢望的作者,在这块小小的空间里可以坚守独立的人格,不攀附权贵,不随意从俗。月明之夜,作者又可以在此“得月较先”,闲适地欣赏自然美景,“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此刻壮观之景与超脱之感,可与苏轼比肩:“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赤壁赋》)而“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然逼进窗来,助我凄凉”的意境,又酷似归有光项脊轩中“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项脊轩志》),颇具“冥然兀坐,万籁有声”之清淡神韵。三是学术和文学之所业清雅。“雅舍”地处偏僻,却正好可以躲避尘世之杂,“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陋室铭》),“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最大程度地获得自由写作之趣,梁实秋在“雅舍”寓居了7年,期间精心翻译、创作了大量作品。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陋室铭》)一座房子一旦成为人的精神外现,那她就会充满性格和灵性。正因为以上所述之“三雅”,梁实秋即使身处困境依然保持释然、达观的态度,面对逆境依然保持从容、平和的心态,生活艰难依然保持旷达超脱、温文尔雅的名士风度——虽是陋室却称“雅舍”,其意味也就不难理解了。

梁实秋在《雅舍》中所传达出来的洒脱的人生观和超脱的苦乐观,是他在苦难生活中的精神支撑,这种能够让苦涩如饴的坚强支撑,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积淀的底气,是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氤氲的结果。因此,与其说“雅舍”之名取自于友人之名,倒不如说是梁实秋潜意识中的文人传统品性使然,正如其文章末段所言:“冠以雅舍小品四字,以示写作所在,且志因缘。”这里的“因缘”,正是别有况味的雅人情致和旷达超然的文人胸襟。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则斯滥矣。”(《论语·卫灵公》)又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这样的中国文人传统品性和精神信仰,支撑起梁实秋在风雨中的风趣幽默、乐观豁达,激发出他困苦中的人生智慧和博雅知见。或许,陶渊明《五柳先生》中的文字,可映衬梁实秋创作本文时的情怀:“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