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课本,眼观四路
——议论文材料积累的选择策略
汤振洪
议论文不能没有材料,而材料必须积累,说到积累,许多人把目光投注在课文上,这自然是对的,但不能满足于课文,尤其从高考的角度来看,一篇作文,如果其中只有来自课文的材料,即使思想达到很深刻的程度,就材料的新颖性来看,仍不能不说是一个欠缺。不过,放掉课文一概不用而另走新路,又无疑是一种损失。以课文为基点,向课外做适度的拓展,进而在自己的头脑里建立起一个小型的材料仓库,是一个很有效的方法。
以课文为基点向外拓展有这样几个好处,第一个好处是因为新材料和课文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想到课文,便容易勾起关于这些新材料的回忆,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议论文材料贫乏的问题;第二个好处是因为新材料和课文存在着某种联系,因而掌握了新材料,在某种意义上会加深对课文材料的理解,所以一旦用到课文材料,就很有可能用得深,用得有新意。第三个好处是因为新材料的加入,议论文写作材料陈腐、面目可憎的现象就很有可能获得一个革命性的改观。
根据自身的教学实践,笔者这里讲四点,和大家一起探讨。
一、以课文为基点,引进内容相关的新材料。
新是相对而言的。在课文的基点上如何引入新材料,这里不妨以苏轼为例。比如,大家都知道苏轼旷达,而一说到旷达或主张旷达,就自然会想到苏轼在《前赤壁赋》里那段关于“目遇耳得”的议论,这自然是好的,但遗憾在于不新。如果做到新,下面两个材料就可以当此重任:
①《初到黄州》:“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一如题目所言,这首诗是作者初到黄州时所作。惊魂甫定,江鲜山笋就立刻进入了视野;前途未卜,眼下的处境反觉得满足,甚至还有些过意不去,这是怎样开阔的襟怀,这是多么独特的视角!借此来说明苏轼旷达面世,乐观处穷的精神,深透之外,就材料而言,真有所谓一新耳目之感。
②《在儋耳书》:“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之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少海之中,有生孰不在岛者? 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涸,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
如果引这个材料写苏轼的旷达和善于处穷,新鲜之外,更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巨大的震撼力量。哲学家的头脑,无比开阔的视野,与生俱来的乐天气质,无与伦比的心理平衡能力,在一般看来很难逾越的人生坎坷,到了苏轼这里,就这样被他轻轻地化解了,这是怎样的一种不同凡响,又是怎样一种卓尔不群!
链接这类材料并不难,但对“新”而言实属不可多得, 而在内容上所起到的深化作用也仿佛不言自明。
旷达之外,苏轼性格中还有许多复杂的元素,如严谨求实的态度(《石钟山记》里“事不目见耳闻”的一段议论及暮夜考察的事件);珍视情谊和生命的情怀(《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建功立业的人生感喟(“大江东去”词)等等,都可以连类而及,找到相关的新材料,限于篇幅,这里姑不举例。
二、以课文为基点,注意内涵丰富的新材料。
新鲜的材料如果意蕴相同或相近,只能就某个具体的角度用,选择内涵丰富的材料,用途就要广泛得多。仍以苏轼为例。
宋人笔记《高斋漫录》中记载了这样一则轶事:苏轼任凤翔判官,章悼任商州令,两人出游至仙游潭,前面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根独木相通,独木下是万丈深渊,章悼提出让苏轼过桥,苏轼不敢。章悼平步过桥,用绳子把自己系在树上,上下摆动,神色平静,并在陡峭的石壁上写下了“章、苏轼来此”几个字。苏轼抚着他的背长叹:“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果然,章悼后来当了宰相,手握大权,整治政敌毫不手软,杀人不眨眼,甚至提出掘开司马光的坟墓,暴骨鞭尸。后因与苏轼政见不合,他把苏轼贬到偏远的惠州,此后又听说苏轼能安时处顺,以苦为乐,于是再将其贬至儋州。
这个材料相对来说是新的,但更重要的是它内含的丰富性。就苏轼而言,我们自然可以从他被章悼一贬再贬的事实中更进一步了解他作为“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林语堂语)个性特征,认识他安时处顺,以苦为乐的大能耐。但同时,我们还可以发现其他具有不同主题意蕴的内容:①看人既要察言更要观行;②见微可以知著;③小节与大德;④现象与本质。从章悼的角度说,我们从中不难看到隐藏在他心灵深处的置人死地而后快阴暗心理(人性)以及待己和待人之间的深刻关系。换一个角度,从政治斗争上来说,这个材料还可以让我们认识到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
三,以课文为基点,留心具有典型价值的新材料。
爱因斯坦是学生写作时乐于称引的一位科学家,有关他的名言和事迹都可以作为典型的材料。苏教版必修三读本第一个主题单元“爱因斯坦如是说”选用了他的《社会和个人》《论教育》《培养独立思考的教育》等三篇短文(片段),里边的好些内容我们都不妨作为材料来让学生学习积累,如:“一个人对社会的价值,首先取决于他的感情、思想和行为对增进人类利益有多大作用”、“要是没有能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有创造能力的个人,社会的向上发展就不可想象。”(《社会和个人》)“发展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一般能力,应该始终放在首位,而不应当把获得专业知识放在首位。”(《论教育》)“教育应当使所提供的东西让学生作为一种宝贵的礼物来领受,而不是作为一种艰苦的任务要他去负担。”(《培养独立思考的教育》)等等。学生阅读这些内容,会被爱因斯坦深刻的思想,独到的眼光所折服,在此情况下,介绍一点相似或相关的言论让学生理解吸收是非常有价值的,如:“人只有献身于社会,才能找出那短暂而有风险的生命的意义。”“ 对一切来说,只有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它远远胜过责任感。”“凡在小事上对真理持轻率态度的人,在大事上也是不可信任的。”“一个人的价值,应当看他贡献什么,而不应看他取得什么。”等等。
言论而外,我们不妨引入一些事件:
大科学家爱因斯坦是在德国长大的犹太人,后来到美国定居,他曾经很幽默,也很心酸地说过:“相对论究竟是不是科学的真理,要到我身后才能证明。如果我是对的,德国人会说我是德国人,而法国人会说我是犹太人,如果我错了,德国人会说我是犹太人,而法国人会说我是德国人。”当时德法两国有历史的积怨,大多数法国人都讨厌德国人,而纳粹德国又全力排挤犹太人,大家都愿意把失败加在不喜欢的对象身上,虽然明知跟事实未必符合,但也顾不得了。
这则材料的含义很深刻,它直揭了人性中属于深藏的并且很隐蔽的那个部分,可以引发我们对人的本质的有关思考,触发我们对人性的更多联想,它甚至破灭了我们对人的认识的许多幻象,使我们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冷峻起来。爱憎影响着评价,情感左右着理性,利益决定着公平,有时候情感会让我们不自觉地遮蔽住自己的双眼,有时候情感则会让我们自觉地蒙扎住自己的双眼,我们这个世界在许多时候就是这样不可思议,不可理解。如果以这个材料为论据来应对2003年全国卷作文题“就‘感情亲疏和对事物的认知’的话题写一篇文章”,新鲜之外,也应该是极具说服力的。
如何确定典型材料的典型性,可以从下面几个方面来看,一、典范性。简单地说,就是看材料是否涉及名家、名人。就上面爱因斯坦的材料来看,爱因斯坦作为伟大的科学家,思想家,他的人生感悟、真知灼见无疑具有典范性。二、深刻性。仍以爱因斯坦这个材料来看,爱因斯坦敏锐地看到了德意志民族,法兰西民族和犹太民族这三个民族之间于彼时彼地所存在着的尖锐矛盾,同时,他还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矛盾会变作情绪参与到对事物(包括对人物)的评判上来,直至左右评判而使评判失去客观性,这种感悟和预言是极为深刻的。三、普遍性。人是理性的动物,但许多时候,人的行为常常受到其自身情感和情绪的严重影响,从而使人失去理性,直至成为感情的奴隶,个人如此,群体如此,在某种情况下,甚至国家和民族也会如此。爱因斯坦的话说的虽然是一件具体的事,但反映的却是人性的共同性。
审视一个材料是不是典型材料,是不是具有很好的说服力,我们不妨从上面这三个方面来做一些衡量。平时的阅读接触中,我们一定要随时引导学生留心这类性质的材料,看看是否是名家的,思考思考是否有很深刻的意蕴,想想在我们的生活里有没有相似的情形,是否激起我们思想感情上的强烈共鸣。
四,以课文为基点,关注最切己用的材料。
材料的积累当然是越多越好,涉及到的领域按理也应以多为胜,但贪多务得,细大不捐不仅时间上不允许,精力上够不上,从阶段学习的要求上看也不必如此。我们经常看到一些优秀的作文,特别是一些高考的满分作文,他们使用材料时可以说是信手拈来,贴切有说服力之外,分析论证也好像驾轻就熟,这是什么原因呢?这和他们平时注意广泛积累固然不无关系,而个性化的积累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不同的学生对各自面对的问题有着不同的爱好,有的问题是他们特别感兴趣的,有的是他们经常触及和经常思考的,有的则是平平而过,思考的脚步并没有作过多的停留。这些问题对具体的学生来说亲疏、生熟关系是不一样的,以课文为基点,如果我们能引导学生在广泛积累记忆的同时,注意引导他们特别在自己感兴趣有思考的问题上多作停留,则这样的积累在内部结构上就会更趋于合理,从整体上看,将来出现优秀作文的概率或许会大得多。
议论文材料的积累,“选择”的问题很重要,但有选择,并不等于就有了积累,选择了,如何进行消化,乃是问题的关键。消化的方法很多,科学、有效、可操作是核心。这个问题笔者将另文探讨。
(本文发表于《语文世界》2013年第12期)
以旷达之怀处穷,以乐观之想展望
——《后赤壁赋》蕴意发微
汤振洪
关于苏轼后赋的意蕴,后世多拘于“乐悲”二字。清孙琮谓:“此篇(按,指后赋)作幻境幻想,从乐字领出叹来。叹因良夜而发,……。屡叹不已,看他如何收煞,却以孤鹤掠舟,忽然做天外想,而托之一梦。以‘赤壁之游乐乎’明应‘乐’字,以‘道士顾笑’,暗应‘乐’字。”(《山晓阁选宋大家苏东坡全集》)可看做是主“乐”的代表;李扶九则云:“予于此篇往复数次,而知其用意在‘凛乎其不可久留’一句,仍是前篇‘望美人’一片心肠也。”(《古文笔法百篇》)所谓“‘望美人’一片心肠”,指望美人(按:美人,指君王、美政)而不见的忧思。与孙琮相反,李说可看做是主“悲”的代表。教参所主,转为飘忽,既认定表现出“作者悲伤的情怀”,又认为“表现了作者当时复杂矛盾的心情”,这给教学抉择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本文不揣浅陋,想就后赋的思想内容作一些更为深入的探讨。
笔者以为,后赋之所以难解,根源在它的艺术表现。前赋以事说理,借景谈玄,重点落在“谈”“说”上,故事明而意朗,景显而理著。后赋通篇叙事,事相和景象几乎承担着全部的表达任务,读者因事求理,以景会情,“各以其意逆之”,故意见纷出,莫衷一是。正确理解其事相、景象?实为索解文旨之关键。
一、感情基调及自身形象。从感情基调看,最能反映情感状态的是开端作者“顾而乐之”的直陈和游兴的生动描绘。作者“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起初并无复游赤壁之意,“顾而乐之”则写出了因眼前之景而引逗出的游兴,鲜明地表达了作者随处自适的心境。写游兴,先着力写月夜美景,以明缘由,然后具写谋酒寻鱼,以事烘染,将情绪之佳,游兴之浓尽情写出。第三小节集中写赤壁之游。赤壁之游到底要表达什么?笔者以为,这里应重点留意作者的自我形象。这一节由“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一句领起,通过游山和放舟两个方面来写游览之经过,自我的形象占据了极大的篇幅。先说游山。写游山,作者特意用“履”、“披”等六个动词来刻画游览过程中的自我形象,劲头之大,游兴之高,自不难想见,而三字一句的排比所构成的语言节奏,又呼应出寻幽探胜的急切情怀,不仅如此,最后作者又用“划然长啸”来宣示其心灵的纵放 ,其沉迷于山水的精神可谓宣示无余。写放舟,作者用“放”、“听”两字传其精神,逍遥之乐,自在之趣,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前赋“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描写。作者为何如此痴迷山水?一个刚刚遭受重大政治打击的人又为何能这样身心不二,进入山水?前赋中的一段关于宇宙人生的感悟值得我们仔细回味:“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而吾与子之所共适。”“非我有”者不当羡,故不必羡,惟有“清风明月”造化所形,天地所赐,“耳得目遇”,正该我羡。此等襟怀,何等旷远!回到刚才提到的问题上,我们是完全可以看到这一感悟对作者此时情绪、心境的主导作用的。金圣叹评两赋此处关系云:“前赋,是特地发明胸前一段真实了悟,后赋,是承上文从现身现境一一指示,此一段真实了悟,便是真实受用也。”(《天下才子必读书》)见解确实非常深到。
二、“二客”的形象。“二客”的形象看似不重要,其实值得重视。写二客,作者比较着力的只一句:“盖二客不能从焉。”二客为何“不能从”?是力不从心,游兴不浓,还是别有缘故?这一点我们应联系开头来看。从开头看,无论是过黄泥之坂,将归临皋,还是主倡复游赤壁,二客都是被动的。既游赤壁,作者自然豪兴勃发,而二客之所以不能跟上,游兴不浓之外,显然没有更多原因。二客为何游兴不高而我又为何会有如此豪兴呢?沿着问题追问,作者以“二客”做比衬的用意是非常明显的。试想,一个心陷事境而不能化解超脱的人,虽美景当前,又焉能有轻快而自在的脚步?“我”之所以能无事境之累,心中坦然,盖其因也。“二客”既在事境之外,固无切肤之感,自然无所深悟。“我”能透视宇宙人生,“二客”不能,“我”“顾乐”而生豪兴,“二客”只能陪同作侍,落后也就十分自然了。作者之所以写“二客”,目的正在于以勉强衬豪兴,以豪兴显旷达,以旷达示彻悟。李扶九以“凛乎其不可久留”的数语来解读后赋,并与前赋中所谓“望美人”的情怀做联系比较而得出“悲”的结论,实不过断章取义。其实,前赋中写“望美人”的情怀不过是为写后面那段“真实了悟”做铺垫,而后赋中“凛乎其不可久留”一段,也只是作者一路豪兴之下见到的可惊可愕之景而已。而孙琮以“乐”字断前赋,又以“乐”字断后赋,也并没有说清“叹”中何以有乐,“使其中坦然,将何适而非快!”(《黄州快哉亭记》)苏辙此言,也许最能道出个中秘密。
三、孤鹤及道士的形象。解读后赋,最费解的是孤鹤和道士的形象,如果这里能弄清楚,则后赋的意蕴会随之得到根本的揭示。关于道士的幻象,潘天宁、李炳勋在其增订注释的《古文观止》里认为,道士“赤壁之游乐乎”一问意思与“奔走仕途乐乎?”相当,“是道士点化作者,引其离开仕途”,而“予亦惊悟”则“表明作者接受了道士的点化”。(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笔者以为,这样的观点不仅缺乏文本的依据,也缺乏对苏轼创作背景和创作心境的基本了解。从作品看,道士的形象是孤鹤形象的幻化,把握道士的形象可先从孤鹤形象入手。孤鹤形象意蕴何在?回到文本去,笔者认为一个“适”字颇多意味,“适”是恰巧、正好的意思,为何说是“恰巧、正好”呢?是切合了此时此刻的情境,还是吻合了作者此时此刻的心灵?抑或兼而有之?如前所述,作者此时正放舟中流,如果说“划然长啸”、“风起水涌”是一种令人惊悸,令人“悲”、“恐”的审美情境,那么,此时的中流自在,正是一种令人神往,引人遐思的诗境,身处是境,“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妙处难以言表,而恰在此时,孤鹤横江,掠舟而西,心有所感,正所传达,故所谓“适”者,正在于悠然此鹤足传悠然此情也!
更值得玩索的是鹤的文化含义。关于孤鹤,苏轼在《帖赠杨世昌二首》中有一段真实的记载:“十月十五日夜,与杨道士泛舟赤壁,饮醉,夜半,有一鹤自江南来,翅如车轮,嘎然长鸣,掠余舟而西,不知其为何祥也。”(《苏东坡全集》第六卷)这段记载与后赋的描写几乎一模一样,唯多出了“不知其为何祥也”一句。鹤的出现,在苏轼这里为什么会引发出一种关于祥瑞的猜想呢?笔者以为,这可以从“鹤”的文化含义上得到解释。“鹤”较早出现于《诗》、《易》。《诗》以“鹤鸣声闻”喻贤士身隐而声名犹著,《易》以“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喻君子“言善”必有其“和”。苏轼深受文化传统的影响,而这一影响又深刻地影响着他对自然现象的文化理解。“乌台诗案”横遭打击,现在被贬黄州,处境与鹤之“在阴”“于野”何其相似!孤鹤的出现既暗合了作者此时的处境,祥瑞的猜想也就顺理成章了。东坡以旷达之怀处穷,自然会更有可能以乐观之想展望。故所谓“适”者,更在于翩然之鹤足传翩然之思也。
苏轼以旷达的襟怀面对当下,更以乐观的心态展望未来,虽然未来难以逆料,但遇鹤之事却不能不令他遐思存想,于是很自然地入了梦境。这样,道士的幻象也就不难理解。道士是孤鹤所化,由孤鹤而道士,即由现实入梦境。现实引发梦境,梦境折射现实,现实梦境,两相映照,表达的无非是赤壁之游的自在之乐,悠然之趣和那种面向未来的积极乐观的情怀,说孤鹤点化作者,以“引其离开仕途”,直有无中生有之嫌了。
“开门视之,不见其处。”是作者篇末对梦境描写所做的一个收煞,这个收煞初看好像是幻象的破灭,其实不然。从叙事的完整性来看,必须有这个收煞;从事理上来看,道士既是孤鹤所化,又幻入梦中,如何能够见实?如果开门视之,见了道士,就不免虚妄,而鹤所兆示的某种祥瑞也尚在不可知之数,故只有“不见其处”也才能表露作者某种程度上疑惑的心迹;从表达上看,这个收煞使叙事更显得飘渺空灵,从而更能激起读者联翩的浮想,收到亦幻亦真的艺术效果。
四、作者基本的人生态度及其独特的生活视角。苏轼的整个人生观是取达观一路的,尽管有时候也有非常孤独凄苦的作品。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达观精神却为一般作家所难及,有时甚至达到了让人钦羡的地步。“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这首诗题为《初到黄州》,是作者初到黄州时所作。惊魂甫定,江鲜山笋就立刻进入了视野;前途未卜,眼下的处境反觉得满足,甚至还有些过意不去,这是怎样的胸襟!与诗作同时的还有给李端叔的一封信,其中有这样几句:“得罪以来,……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 ”余秋雨先生以为这几句写出的是苏轼内心的凄苦(见《苏东坡突围》),依笔者看,这段话正有着和《初到黄州》一样襟怀和精神。“自喜”、“自幸”云云,虽不免有些苦涩,但与宦海九死一生的巨浪相比,“推骂”、“冷落”的遭遇又何尝不值得庆幸!
苏轼遇事总是往好处想,乐处想,他相信,痛苦都会过去,光明属于未来。后赋写赤壁之游的情怀,既包含了安时处顺的达观,又包含了对未来的某种寄托。《在儋耳书》有一段描写:“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涸,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这段文字,笔者以为,可为后赋之注脚。
(本文发表于《语文教学与研究》2013年第5期)